问鸦

覆舟水是苍生泪,不到横流君不知

【看向我】


双视角转换

礼堂里Marianna最后一次见到Heloise. 




那是她。

Heloise坐在有些昏暗的二楼,人影错杂之间,如果想要看清些什么,也只能借着楼下乐池旁,观众席前的那排蜡烛。昏黄的烛火与人们的低语声交缠,附着木质扶手与繁重的帘布潜上二楼,氤氲在恢弘的穹顶之下。

琴声在这样一片暧昧中骤然闯入,如同夏日雷雨忽至,但朦胧的氛围尚未被打破,台前的烛火仿佛也在这风暴中摇曳起来,不安地闪动着,整个礼堂又暗下了几分。

有些火是不会熄灭的。

Marianna的目光越过庞大的空阔,再次投向对角线的位置。Heloise端坐在那里,她面向着一楼乐池的方向,面容被闪烁的火光映亮。

她好像只是在聆听着一首再普通不过的乐曲。

Marianna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又看到那个白色的幽灵了。多年前在走廊上初遇后,它就一直不愿放过她。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又萦绕在心头,揉捏着五脏六腑,绞紧了她的声带。

在那个孤岛上,她以为自己做出了诗人的选择,于是放纵爱意肆意燃烧在那短短的五天里。Heloise是她任性的、骄傲的、甚至有些顽劣的缪斯。但在什么时候,女神的祝祷不再灵验?时间太短太侥幸,实在来不及容人深思。对她们来说,那短短的五天更像是一场本就不应存在的幻梦,醒过来后,生活总要继续。但爱没有退路,也从没有什么顾忌可言,它本身就是一切的条件与缘由。阿弗洛狄忒赐予了她们入梦的勇气,与用以支撑梦境的一丁点希望。这位掌管爱的神明太擅长制造幻觉,仿佛有了爱,一切就都可行。

但是你总不能去责怪爱。

她又叹了口气。

Marianna后来又想了很久,在无数难眠的深夜里,她总习惯在心中为她们两人描绘出万千可能的走向,但这些故事在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抛弃。有几次,Marianna真的展开了画布,但在落笔时却不复往日的自信。不管用多么明亮的色调搭配,她们的形象好像都失去了光彩,只剩呆板与单调,惟独眼神长久地叹息着。

直到现在,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,甚至无法确定当时真的做出了选择。因为在最后回头的一刻,她分明只看到了飘渺的白色幽灵。


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被感动,一切也都只是复仇女神们精心编织的骗局,如果当时俄耳甫斯回头,看到的也只是爱人的亡魂,又何所谓诗人与爱人的选择,如果再次坠下地狱,被嫉恨被撕碎都是被注定的,而七弦琴回归于群星之时,爱侣才能得到救赎。

如果欧律狄克从未复活过,而俄耳甫斯始终都只是被骗的那个呢?




那是她。

乐队终于开始调音,不和谐的鸣奏声此起彼伏,逐渐又归于同一。一股热浪自一楼缓慢升腾起来。Heloise强迫自己垂下头,盯着袖口上的蕾丝。她只觉得口干舌燥,想要飞奔着逃离,却又被对面投来的那无法让人忽视的视线紧紧钉在原地。

她知道,自己裙裾上的那簇火未曾熄灭过。由多年之前的那场篝火晚会点燃,孤岛外的海浪再汹涌,也没能扑灭它。这残忍而狡猾的红色精灵长久地纠缠、消耗着她,却也供养于她,驱动着每天无意义的交谈、行走与呼吸。

此刻,那双深色的眼睛还在凝视着她,如同炽热的火焰般在她身上灼出伤疤。

Marianna,她轻声呢喃道。我的画家,我的诗人。那道眼神就是无声的塞壬之歌,但却没有哪位神明愿意以七弦琴垂怜于自己。

俄耳甫斯的悲剧又在Heloise眼前上演。或许当时,他正是感受到了身后爱人如此炽热的眼神,才忍不住回了头。欧律狄克是否说出那句“回头吧”其实无关紧要,离别既已经注定,其他的一切便失去意义了。她突然明白了,Marianna的命题在此刻也终于显现出荒谬:坠入爱河的瞬间,诗人便也已经成为了爱人,所谓选择从来都不是绝对的。

但实际上,作为爱人的选择与作为诗人的选择其实没什么两样,Heloise又想道,因为真正做出选择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们。从始至终,爱侣留给彼此的只能是一个体面的道别,爱火就在他们视线交汇的时刻在冥界烧起,将一路燃至时间的尽头。

就像她画里的那样。


在提琴重音响起的一刹那,那团久久酝酿的火丛骤然爆裂开来。有这么一瞬间,Heloise甚至以为是自己在演奏,疯狂的琴弓来回切割着血管,血液流淌成音符。

她的肩膀突然开始抖动,像暴雨中颤抖的树叶,像狂风中将被吹开的散云,像蛰居已久第一次听闻雷声的惊蛇,如同交织音符谱写出的所有的夏日受害者。

余光里,那抹身影越燃越烈,在她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恣意起舞,逐渐,壮烈的红模糊了全部的世界。




最后一个乐章将近尾声,Marianna还在紧紧盯着Heloise。她甚至有些焦急地倾身向前,却只被冰冷的扶手挡下。她们之间隔得实在太远了,重重叠叠的乐声,华丽的天鹅绒包厢,穿着考究的绅士们与他们戴着各种精美配饰的夫人们。

她们之间几乎隔了整整一个礼堂。


她们之间还有太多话没说出口。



我曾一直以为自己注视的只是画中人,而那女神竟也以同样的凝视回敬于我,她从画布上走下来,风姿绰约,美不胜收。我如同迷乱于其中无法自拔的可怜信徒,偶然将缪斯从神的殿堂中召出,最后却只敢轻吻于她的指尖。

您知道吗,于我而言,您是无处不在的。在每个中途惊醒的梦里,在每个阴云密布的夏日,在我以父之名作的每幅画里。那副肖像就在我衬衣的内袋里,金属的边框火热地贴着我的胸膛,灼烧着我的每次呼吸。

我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您。

我想真正胆怯的人只有我一个。从一开始,我们就浪费了太多时间,我也不该责怪您不够勇敢,甚至假定您的幸福,就连反抗的话语也要由您说出。如果可能,我要请求您忘记我所有幼稚伤人的回答,这样,或许您的遗憾就会少些,记住的我也就更多一些。

我向来迟钝,学习键琴的时候也是,总是久久困于复杂的指法而不得要领。您已经让我品尝了爱的真正滋味,但如今,我仍未领悟如何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爱人。

现在,我多想对您说,跟我走吧,二楼的观众席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,礼堂门口就有马车夫们排着队等待客人上门,您的耳环就可以用作一笔慷慨的小费。我们离最近的码头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,我们登上最近的一班航船,我们走出这一切,我们再也不回头。

但是我不能。




您在注视画中人的同时,她也总是注视着您。我从没做过画家,或许被画中之人审视的感觉并不好受。但您眼里总是有光,像熊熊燃烧的火焰,我放任自己沉湎于其中,也从没想过挣扎。我或许是节节败退,但在火光闪烁的每个瞬间,我就知道自己必须去爱您。

最后一个晚上,我闭上眼睛并不是为了入眠,只是因为多看您一眼,我的心就更痛上一分。您问我第一次想吻您是什么时候,我现在终于可以坦然说出答案,是在您第一次为我奏响那键琴,我们的目光第一次于这首曲子里交汇之时。米兰的确是音乐之都,无论是街头艺人的即兴演奏,还是像这样恢弘礼堂里的奏鸣会,音乐时时刻刻流淌在她的血管里。

但您知道吗,我再没听过能与那台破旧键琴相媲美的乐声。

在那个故事里,爱是一切的前提,所以诗人也注定懊悔于自己的选择。我们还是不要责怪俄耳甫斯吧,他的困境无人能解,而爱本身是没有过错的。就算没能逃脱冰冷的死,欧律狄克也会在他的回忆中永生。

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您。

那本书还放在我家中的那台键琴上,第28页我早已烂熟于心,只是如今很少翻阅,经常看着它出神。

我的想象力向来很丰富。

还记得吗,当时我质问您,甚至责怪您,不敢说出让我反抗的话来,但现在想来,彼时再多的设想也只是痴人的呓语,统统要牺牲在我幻想出的美满结局里。

现在,我多想转头接住您的目光,我们再回到那个海岛,您再为我作一幅画,一幅只为我们的画,但我只能请求您原谅我此刻的无动于衷。我的爱人,还是像这样继续看着我吧,期待我,但不要等待我,记住我,但不要怀念我。

我就再没有遗憾了。





愿乐声永不止息。





end. 





一直觉得在最后Heloise是看到了Marianna的,也可能是我想赋予她的眼泪更多意义。

她们的爱就是一场盛大的反抗,在那样的时代里,无论选择什么都无济于事。

她们都是受害者,只有火不会熄灭。


姐姐们真的太好了,我的眼泪不值钱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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